现在回过头去看，10 年前 iPhone 的出现，改变了太多历史进程，这些变化在 10 年后的今天，依然具有不小的「后遗症」。
首先，iPhone 带来了全新的交互模式，让触控和屏幕的交互贯穿了过去十年计算设备的交互选择。这次变化的影响还在持续发酵中，2017 年下半年，包括苹果在内的多家公司，都在努力让屏幕变成一块没有边际的的产品（也就是所谓的「全面屏）。因此，围绕触控、屏幕的故事还将是 2018 年的重要话题。
更重要的一点，iPhone 引领的智能手机变革，从根本上动摇了 PC 互联网的商业模式。广告自然还是移动互联网的主要商业模式，但智能手机屏幕尺寸小却便于携带的特性，同时开启了一个全新的商业公式：装机量+用户单位时间内的使用时长=流行度。
仔细看上面的这个公式，如果说装机量可以用一些特殊手段来实现，比如中国当下众多流行应用都是依靠过去几年智能手机出货前的预装，那么「用户单位时间内的使用时长」则成为考验产品经理的一项硬本事。换句话说，如何让用户每天频繁打开一款应用，已经成为移动互联网市场竞争的核心，这需要工程师、产品经理、设计师的一起努力，而最关键的，则是必须有懂得人性操控的大师级人物。
这可能也是 Nir Eyal《上瘾》一书的初衷，书的副标题写得更直接：「让用户养成使用习惯的四大产品逻辑」。推荐语也写得很让人不翻开这本书，比如下面这些话：
- 为什么我们会习惯性地点开某个App？
- 这种使用习惯到底是如何养成的？
- 为什么有些产品能让我们戒不掉，而其他的产品却不行？
- 是否有什么秘诀能让用户对你的产品形成使用习惯，欲罢不能？
那么，Nir Eyal 到底发现了什么呢？
二
这本书的整体叙述方式，是从「现象到本质」的思考，作者搜罗了不少现象级的上瘾产品，从中归纳出一个上瘾模型，如下图所示，每一个要素之间紧密相连，几乎就是一个完美的商业闭环。
具体来说，这个模型包括四个层面的设计。
第一，触发（Trigger）。 触发分为内部和外部。表面看起来，产品设计人员似乎无法干预用户的内部触发，但实际情况则是，内部触发才是整个机制的核心，这是因为，用户在面对任何一款产品时，其内心的基本诉求都有一些共同点，比如面对社交产品，人性中的众多元素可能会汇集起来，从虚伪到可谓得到关注等等，这一切内部触发要素才是产品外部触发机制设计的出发点。
第二，行动（Action）。行动的要义在于，当用户被内外部要素触发兴趣之后，如何能够快速开始行动，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当用户在短视频网站看到无数有趣的视频时，内心表演欲望往往会被大大的「上传你的视频」所驱动，此时，就需要一个最快满足用户需求的上传流程，从拍摄、剪辑到最后的上传审核，都必须精心设计。
第三，多变的奖赏（Variable Reward）。事实上，我们当然希望在「行动」后得到奖赏，但多变的奖赏机制，才真正让产品具有了魔力。作者在书中列举最多的是 Pinterest 的瀑布流设计，当用户滑动屏幕时，你会看到各种「惊喜」，这些惊喜就构成了一次多变的奖赏，不断鼓励用户向下滑动，作者写道：
网站上的内容会随时更新，因此Pinterest的用户很难知道自己接下来会看到些什么。为了保持他们的好奇心，网站设计者想到了一个别出心裁的办法。用户在翻页时，下一页的图片会被截成两半，要想看到另一半，你就必须继续浏览。露出冰山一角的图片就像是一个诱饵，召唤着好奇心大发的人们……
类似地，以今日头条为代表的信息流产品也深谙奖赏的重要性，每一次打开产品或者下拉刷新，都会给用户带来不一样的新鲜感，从而形成一次次的刺激，「用户无法预知下一次访问网站时会看到些什么，这种不确定性就像是一种无形的力量，推动着他们一次又一次地重新登录」，作者写道。
第四，投资（Investment）。这里所谈的「投资」外延很多，大体上有时间投资和金钱投资，再进一步，由「投资」所形成的「财富」也多种多样，比如游戏里的高等级，社交产品里的「达人」，同时还包括你在 App Store 上购买众多应用、游戏后形成的「苹果产品依赖症」等等。
「投资」作为上瘾模型的最后一个环节，同时又肩负着启动下一次触发的艰巨任务。在这个阶段，用户心理会发生非常多的微妙变化，最直接的体验就是用户的习惯正在被养成。这一方面来自于人类总是愿意和过去的行为保持一致，另一方面也是一种对于长远价值的追求，就像你习惯 Linkedin 之后再也无法真正放弃，因为这个产品上面的价值将是非常长远的。
至此，这本书的主要部分就已经梳理清楚了，下面我们来看一个实例。
三
智能音箱正在成为新的宠儿，与美国的 Echo、Google Home 平分市场不同，中国智能音箱的竞争正在步入百家争鸣的时代。
「困扰智能音箱的主要难点是什么？」我曾将这个问题抛给多个与语音交互有关的工程师、设计师、产品经理，得到的答案五花八门，但有一个答案我觉得格外有趣，那就是如何让用户形成使用语音交互的习惯。
或者更准确地说，如何让用户对语音交互上瘾？
无独有偶，一位来自微软的产品经理 Darren Austin 也看到了这一点，他为此还专门写了篇文章，文章里，他利用上瘾模型，从四个角度详细探讨了类似 Echo 设备的上瘾机制。
首先，当然是触发。事实上，用户在语音交互里的触发要素更多还是内部推动的，也就是说，用户天然会产生一种与设备对话的渴望。
其次，在行动层面，Echo 设备的设计比智能手机简单太多，Darren Austin 列举了在 iPhone 和 Echo 上添加购物清单的步骤对比，结果也一目了然，Echo 完胜。
第三，在多变的奖赏机制里，基于语音交互的 Echo 也拥有不小的优势，Darren Austin 写道：
Alexa is full of surprises. For one, the device is a tool for delivering content — which is itself variable like the news, games, or audio books. But Alexa also has a personality of her own. Her occasional clever responses keep us wanting to hear what she’ll say next. For example, telling Alexa the famous line from Star Wars, “I am your father,” yields the robotic voice reply, “No. That’s not true. That’s impossible.” This is followed by much nerd celebration and light saber rattling.
第四，在投资层面，由于 Echo 背后的 Alexa 具有一定的学习能力，整个系统会随着用户使用次数增加而变得更懂得用户。这样的客观结果会让用户加大自己的「投资」，也就是更多的使用，从而一次次地完成上瘾模型的四个步骤。
下图是 Darren Austin 绘制的上瘾模型的「Echo」版：
四
当然，这个模型也适用所有基于语音交互的智能音箱产品中，透过这个模型，不妨再引申出几个围绕智能音箱的市场判断。
1. 智能音箱需要低价
作为一种全新交互的单品，如何让用户买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这里并不是强调所谓硬件免费，而是需要澄清一个事实：只有用户拥有了智能音箱，才能启动上瘾机制。
因此，不管亚马逊在 Echo 设备上开辟了多少令人眼花缭乱的产品线，但终极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低价。同样，阿里巴巴天猫精灵真正得到公众关注，主要原因还是双十一 99 元的低价销售。
2. 智能音箱的生态效应远比产品设计重要
当用户购买了音箱，其内心的触发机制会促使用户一次次与音箱交互，那么在上瘾模型里的「行动」阶段，简单而丰富的功能设计就至关重要。现在几乎所有的智能音箱都可以完成诸如提醒、设置闹钟、播放音乐等功能，但这并不足以让用户下定决心购买一款设备。
亚马逊利用市场的先发优势，为 Alexa 打造了一个强大的「技能生态」，开发者们为用户提供了丰富、强大的语音交互体验，这足以让智能音箱的上瘾模型实现从「行动」到「多变的奖赏」。类似地，天猫精灵依托阿里在支付、电商的生态效应，并开放了「语音技能平台」，一步步向 Echo 看齐。
3. 市场的变量是苹果还是百度
上面两点是智能音箱当下市场态势与上瘾模型结合后推演出来的结论，但这并非故事的全部。
在围绕语音交互的智能音箱市场，苹果的 HomePod 和百度的渡鸦颇有一些类似的地方。比如两者都是期货，再比如两者在设计层面的溢价，使得产品售价在中美两个市场都属于高价。
不过，两款产品的意义又有诸多不同。HomePod 的出现，是苹果硬件生态的重要一环，可以和 iOS、tvOS、watchOS 形成联动效应；而渡鸦的这款音箱（如下图所示），一方面当然是百度为了推广 DuerOS 而作出的标杆，一如 Google 的 Nexus、Pixel 手机一样；另一方面，则有太多炫技的成分，不管是渡鸦还是百度，其品牌效应并不足以支撑起这么高的价格。
五
当我们跳出智能音箱的范畴，再去环顾四周，你会发现上瘾的机制可谓无处不在。Nir Eyal 在这本书里只用了一个很小的篇幅去讨论上瘾的道德困境，他着重谈到了一点：习惯养成类的技术（也就是令人上瘾的技术）是新时代的烟草。
Nir Eyal 始终不敢对于当下科技公司的做法作出谴责，但事实却已经非常明显。如本文开始部分所言，移动互联网繁荣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用户在随身携带的智能手机上，通过完成一次次上瘾循环，喂养了无数个巨头和创业公司，用一句烂大街的话来总结：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头脑，都躲在一个个屏幕后面设计那些用来让人上瘾的产品。
我曾在上周的「视野」专栏里推荐一篇社交媒体令人上瘾的文章，文章的开头部分令人觉得窒息，却真实：
Her heart raced so fast that she was sure she was going to have a heart attack. She paced her speed up. She was anxious to get home. One could even see the sweat dripping down her face, in an attempt to take a shortcut, she jaywalked across a wide street, zigzagging her way through it. She almost got hit by a truck, but she didn’t care. She is not concerned. She is just a few meters from her place. She has only one goal in mind. She needs it so bad, she’s losing her breath briskly. She would never admit it, but she is hooked. She can’t live with it. Almost there, she opened the doorway nervously, walked into the living room, frenetically searches for it. She found it. She heaved a sigh of relief as she turns it on. She has successfully plugged her phone, she’s back to Instagram scrolling and double-tapping perfect fantasies. She exists now. She is online again. Lisa won’t admit it, but she is addicted to social media.
某种意义上说，互联网的历史就是一部上瘾模型的演进历史。当互联网从文字一步步来到图像、语音的交互、体验中，相机和麦克风成为新的「键盘」，最终迎接我们的，将是一个全新的上瘾时代，正如某些毒品也是医疗用品一样，这些全新的互联网产品，既可以是人类内心应对动荡世界的安慰剂，也有可能成为一剂毒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