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L;DR; 这期的「洞察」专栏,你会看到:
- 社交网络之于世界的三个假设;
- 为什么社交网络被同化?
- 一段尘封十年的对话,如何决定了 FB 的后来命运?
早几年看一部关于海盗湾的纪录片,名字很有意思:《TPB AFK: The Pirate Bay Away from Keyboard》。请注意片名后面的「Away from Keyboard」,这是影片中海盗湾成员反复向法官们陈述一个概念:现实生活与虚拟社会绝不是截然不同的两个社会,现实生活仅仅是远离键盘(Away from Keyboard)而已。
人类是社会性动物,无论现实还是虚拟,他们都需要社会性的组织存在,如果线下对应的是家庭、公司,那么线上对应的则是社交网络。在一篇《互联网城市的死与生》的文章里,作者 Plidezus 对比了现实里的城市与虚拟社区(社交网络)生死循环的规律:
站在今天,回望城市社区的发展和在线社区的发展,后者虽然历史很短,但其影响力和迭代速度已经远超城市社区的发展,对前者的反作用力也开始渐渐显现。拿美国的 Nextdoor 公司来举例,这是一个强调「Neighbors Social」的公司,基于实名制和实际住所的认证,能让同一个现实社区里面的用户对一些周边的突发事件进行关注和讨论;同时又因为基于地理位置,很多问题的发布更容易得到解决,比如寻找宠物或临时借用某样东西。这个公司目前已经完成了 D 轮 1.1 亿美元的融资,它对现实社区的改造也开始崭露锋芒。在线沟通极大地提高了现实社区中人与人沟通的效率,让社区中的人们结合得更加紧密。
Plidezus 套用了雅各布斯对于美国大城市发展轨迹的理论,而马修·弗雷泽和苏米特拉·杜塔则用一种异常冷静的笔调阐述了在线社区,或者说社交网络对于世界的真正意义,尤其是在现实社会与虚拟社会融为一体的今天,这本 2008 年的「老书」依然有不少睿智的解读。
两位作者首先提出了三大假设:
- 身份日益多元化——Identity;
- 地位日益民主化——Status;
- 权力则日益分散化——Power;
从三个方面出发,两位作者做出了十分详解的论证,在身份层面,社交网络给予个体更多的身份象征,这与现实社会的情况不同,现实中的身份建立往往基于诸多复杂情况,如家庭、职位、国家、地域,这些复杂的因素却只会形成某个阶段相对稳定的身份象征。
而在社交网络里,个体的身份非常多元化,从一个头像到一个 ID ,传达出的是不同个体对于自身认同的重新定位和反思。阿兰·德伯顿在《身份的焦虑》里追溯身份的起源,大概自1776 年起,西方渐渐把经济成就同身份联系起来,「上层身份在许多人眼中是在世间所能取得的最美妙的利益。」
由于个体在社交网络中的身份非常多元,这也部分导致个体社会关系的变化——从强关系转化为弱关系——你的社交网络里可能有几万个所谓的「好友」,但绝大多数的关系都停留在你可能只能叫出名字和认出头像的层面。而当这种弱关系成为一个人社会关系的主流时,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呢?
二
再来看看社交网络如何让权力分散。马修·弗雷泽和苏米特拉·杜塔用了一个历史故事阐释背后的机理,这个故事就是中世纪圣殿骑士团的「消失」。
1312年,教宗克雷芒五世被法国皇帝腓力四世施压,宣布解散圣殿骑士团。此一活跃将近两世纪的宗教军事组织,从此在欧洲主要地区销声匿迹。但弗雷泽认为,圣殿骑士团所谓「消失」不过是另一种新生,换句话说,从此之后,圣殿骑士团成为欧洲乃至世界最神秘的教会组织,他们通过各种方式进化为诸如共济会这样的组织,继续从事着自己的「光荣」事业。
因此,《社交网络改变世界》指出:权力天然是纵向结构,而网络则是横向表达。理解这一点很重要,人类自古以来,权力的形成机制都是从边缘向中心集聚的过程,这也导致权力的机构是有等级的。而网络尤其是社交网络,则对权力机制产生了巨大冲击。
举个例子,近几年来国内兴起的自媒体,在传统媒体式微、门户网站没落的当下,自下而上的自媒体群体让媒体权力机制发生了彻底变化。不管是前几年的「主编已死」的讨论还是如今各大自媒体平台的「xx号」计划,媒体权力机制分散后的内容生产模式、分发模式和盈利模式都在重构,这是一种「业余爱好者的复仇」。
另一个案例,在社交网络横向表达与扁平化设计理念影响下,公司——这个过去两百年来最常见的权力机构也面临一系列的变化。曾有一位居部门经理职位的朋友抱怨微信的负面作用。从前是部门员工向他汇报工作,但在公司开通微信群之后,老板、各部门经理以及员工都在这个群里,公司老板对员工的投诉建议非常清楚,这使得这位朋友感到很焦虑,因为他将失去之前信息中介的地位。
这也是典型的权力分散化现象,由于本书初版于 2008 年,「阿拉伯之春」作为一个典型案例并未写入书中,尽管阿拉伯世界发生的一切部分意义上佐证了社交网络的巨大意义,但在另一个层面,随着现实社会与虚拟社会的融合,随着国家越来越多地介入到互联网中,社交网络的作用正在被弱化。伯纳斯·李就对当下处于垄断地位的一个搜索引擎(Google)、一个社交网络(Facebook)、一个云计算产品(亚马逊的 AWS)忧心重重。
2008年,美国总统奥巴马通过 Facebook 赢得选举的案例是诸多社交网络营销推广所提及的,但到了 2016 年,当 FB 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垄断姿态可以影响美国选举形势之时,「Facebook is no longer just a destination for virtual socialising but a media company that can shape public opinion」,其可能负面的影响也开始展现。
马修·弗雷泽和苏米特拉·杜塔指出,社交网络的出现堪比古登堡印刷机,甚至要比古登堡印刷机带来的颠覆作用更大。这句话只说对了一半,古登堡印刷机的确终结了中世纪教会的神话,也推动了一定意义上权力的分散,但最终依然延续着过往的权力机制。类似的情况,从报纸、广播、电视等多个媒介身上都可以看到,短暂的狂欢之后,一切如故。
三
Facebook 在过去两年的经历就是这个结论的缩影。
2016 年 5 月的时候,《经济学人》杂志将扎克伯格放在杂志方面,这是一个颇具深意的封面,扎克伯格一如古罗马帝国的国王。
《经济学人》当时这样写道:
Striking a balance between becoming ever more intimately entwined in billions of peoples’ lives, making huge profits as a result and avoiding a backlash will be one of the biggest business challenges of the century. Even in ancient Rome, emperors could find that the crowd suddenly turned against them. So applaud Mr Zuckerberg—and fear for him, too.
那时扎克伯格的意气风发的阶段,面对几乎全球主流媒体的质疑,扎克伯格想要证明社交网络,或者说 Facebook 这次真的不一样,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科技原教旨主义者,他在那个时刻,像一个孤独的英雄,去独自挑战已经存在这个世界上千年的历史法则。
马斯克曾不点名地评论这个「国王」:「坐上帝王之位的如果是马可·奥勒留(Marcus Aurelius),当然很好。如果是卡里古拉(古罗马著名的暴君),就不那么好了。」
不过,我喜欢《纽约时报》Kevin Roose 所言,扎克伯格更像是 Mary Shelley 笔下的科学家维克多·弗兰肯斯坦,他的内心独白或许是这样的:「我一直都是不可改变的罪恶的始作俑者,我日日生活在恐惧中,害怕我打造的怪物犯下新的恶行。」
8 年前,当这个世界还在为社交网络能改变什么而充满期待时,扎克伯格和财经作家大卫·柯克帕特里克的一番对话或许注定了后来的故事走向:
“你知道馈赠型经济吗?”扎克伯格问道,“在一些不太发达的地区,相较于市场经济,这是种非常有趣的非主流经济形式,我拿出一些成果分享给大家,出于感激和表达慷慨之情,人们会回馈给我一些东西。整个文化就建立在这种彼此的馈赠框架下。之所以冬宴叮以照常举行,人们凝聚在社区周围,是因为社区足够小,人们可以清楚看到彼此的献祭。但是一旦某个社区的大小超过一个临界点,整个系统就会崩溃。人们不能明确掌握任何正在发生的事了,可能会有不速之客进入社区。”
扎克伯格说,Facebook和其他互联网公司正在努力为馈赠型经济创造足够的透明度,以便使它可以在一个较大规模下运行。“当它足够开放,每个人都可以迅速表达自己观点的时候,大部分经济模式开始以馈赠型经济运行。它能令公司信誉良好,值得信赖。”在扎克伯格看来,这种透明度共享性和馈赠性都将对社会产生深远影响。“它确实改变了政府的运作方式,”他说,“一个透明度高的世界,其组织会更好,也会更公平。”这对他而言,是核心价值观。
事实上他的意思是,他视每个人在Facebook上的表达为对另一个人的“馈赠”。表现的不同取决于究竟是哪种表述。最乏味的交换莫过于一个高中生在另一个高中的墙上写个“LOL真搞笑”——这仅仅是个我们作为个体在日常生活中对身边的朋友的一种馈赠,没什么新鲜的。只不过是个新的电子化邻居而已。
但涉及政治事件时,Facebook完全是另一番景象了。许多情况下,我们在Facebook上不可避免地以真名示人。我们对某个政治议题表态的同时也就表露了我们的观点。分享并不是必要的。所谓“馈赠”,就是我们用真名实姓发表某些观点,使我们的弱点暴露出来,受人批评。在扎克伯格看来,如果你在Facebook上对奥巴马总统的医保改革方案做评论,基本上你就加入到这种自由分享经济的“馈赠”中了。把它作为一个对这项政策的“馈赠”意见,最终强化了这一政策的影响力。
这段话被写到了畅销书《Facebook 效应》中,但可惜的是,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在当时只记住了扎克伯格的那番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