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以来,围绕腾讯投资公众号「差评」的事儿引发科技自媒体、科技媒体的热议。舆论的焦点,一直关注「差评」到底有没有洗稿以及「差评」的态度到底是无知还是无畏。
我无法对前一个问题作出是与否的回答,这里也不会对洗稿展开过多讨论,但看了「差评」对此事的几个回应,我对他们的无知还是感到一丝震惊。在怼品玩网的一篇文章里,「差评」写了这样几段话:
好吧,确实我们写了相同的选题。不过按照这个所谓的洗稿逻辑,那语文老师们批改起命题作文来应该很轻松吧。
除了第一个完成的同学,剩下的统统打零分就可以了,理由就是洗稿抄袭。
于是我就很好奇,有没有人先于品玩写了互联网墓地这个选题呢?
你猜我发现了什么。2017 年 8 月 18 日 Engadget 就早于品玩写过这个网站了。那么按照品玩的洗稿逻辑推算,那就是品玩洗了 Engadget 的稿子?
如果你哪怕学过或者了解过一丁点媒体运作的常识,都应该知道这种状况其实是「撞题」,也就是不同媒体都选择了一个类似或者相同的选题,随后品玩网也在一篇公开回应中指出了这种错误:
事实上,差评并没有搞清楚撞题和洗稿的区别。撞题就像写同题作文,不同媒体有不同的立场、角度,写出不同风格的报道都很正常。它跟洗稿完全是两回事。
撞题是媒体从业者们经常遇到的问题。毕竟,所谓独家新闻、报道还是少数,多数媒体,尤其是科技媒体,需要在同一个信息源中挖掘出不同的观点和看法,比如在我经常浏览的 Techmeme 上,你会非常直观地看到这种撞题所带来的效果。
这种撞题操作,能够进一步挖掘信息源背后的价值,最终带来的是更完整的报道。不久前的 Facebook 数据遭滥用的报道中,剑桥分析员工的爆料首先在《纽约时报》刊出,随后包括英国《卫报》在内的媒体开始跟进,再往后,The Verge 等科技媒体也开始加入其中,从而让事件得以完整展现出来。
二
如果「差评」欠缺的媒体素养真的是因为其团队「年轻人」、「理科生」,那么就像魏武挥周末一篇文章所指的那样,「差评」制造了族群对立:
它很鸡贼地设定了两个族群。
第一个:老男人,一帮油腻的混圈子的老男人,欺负我们年轻人。
第二个:媒体人大多文科生,文科生对科技理解有限,我们是理科生。
这种手法虽然鸡贼,但不罕见,常见于政客群殴。
比如台湾地区某某党一贯喜欢怎么干。
而这么干的效果不错。
尤其是对于自己的脑残粉,很容易生成同仇敌忾之感。
类似的手段,我们也曾在小米、锤子手机发布前后领教过,这种做法转移了话题的焦点,让「差评」的洗稿争议变成了新老价值观或者文科生理科生的对立,其手段之低劣,也让魏武挥不禁骂了一句:「你丫玩弄什么小心机呢?」
三
不过,纵观此次讨论的议题,并没有涉及到对于腾讯在内容平台上的责任。作为当下中文互联网领域最大的内容平台,腾讯的微信公众号平台在产品设计上的缺陷也是造成洗稿、抄袭的罪魁祸首1。
从产品形态上看,微信公众号基于订阅和分享,对比早年间的 RSS 几乎没有多大心意,当年博客时代的博主与读者的关系非常类似,而在当时,读者往往会通过 RSS 阅读器来订阅多个博客,这又和现在的微信公众号订阅十分类似。
但微信公众号的文章从一开始就拒绝引入外部超链接,这是和 RSS 博客时代的诀别,更像一种历史的倒退。由于缺乏超链接的支持,内容生产者在写作过程中的引用、参考几乎无处安放。
而从阅读体验来说,文章的引用、参考理应与文章内容融为一体,而这些链接提供了获取更多内容的便利性,但遗憾的是,在微信公众号里阅读,文章和引用、参考是割裂的,而且,读者也不可能便捷地访问这些参考链接。
在微信的「体系」内,所谓的「超链接」仅仅局限在微信平台上发布过的文章,这意味着什么呢?不仅 2012 年微信出现之前海量的中文互联网信息无法引用,还意味着绝大多数英文媒体的资料无法以参考、引用的形式出现在微信公众号的「超链接」里。
这更意味着,任何一位严肃的内容生产者都必须回到互联网时代之前的写作习惯:
- 正文中的写作中加入不能跳转的引用来源,如 1、2、3;
- 所有的参考、引用被堆积到文章底部,毫无阅读体验而言。
但在当下新媒体的浮躁环境下,还能有多少新媒体如此严谨地在微信上写一篇文章呢?更重要的一点,由于割裂的阅读体验,越来越多的读者不会去关注文章底部的那些参考和引用链接,以上这些,也构成了微信公众号文章毫无节制洗稿的最大动因。
四
另一方面,没有外部链接、参考的微信公众号文章,也将过往新闻的时间、空间属性剥离出来,成为一种独立的内容。
过去的新闻行业,从来都建立在空间、时间的维度之上。以报纸为例,它提供了一种隶属于空间的内容组织形态,也就是说,你所看到的新闻,更多还是本地的事件,这受限于当时通讯技术不发达。随后电报的出现,第一次让大西洋两岸实现了消息的快速传播。
而到 1887 年,匈牙利人 Tivadar Puskás 利用电话线路发送内容,同时他将不同时间与不同内容做了有效的结合,每个时间段对应不同的内容呈现形式,这也构成了 20 世纪广播节目、电视节目的雏形,其核心就是时间表( Schedule,或理解为节目单)的概念。
在 21 世纪之前,任何一条被传播的新闻都有着时间、空间属性。但社交媒体的出现,内容的组织方式开始抽离了空间、时间的概念,社交媒体的新闻更强调社交关系,以所谓信息流的方式展示出来,整个世界也开始从「Schedule 」转变为「Stream」。
而在微信公众号以及其他新媒体平台,大量「 de-contextualization」(去情境化)的内容开始出现,这些内容只剩下内容本身,不再具有其他属性,这也是各种谣言、假新闻出发的源泉,新闻可以任意排列组合,以各种方式拼凑,反正也不需要(也不能)加入超链接,也不必使用参考或引用,「成衣,或者是毛衣、牛仔裤和披肩的搭配,无论上层社会的夫人还是女工,都能消费得起;只不过后者不懂得如何把这几种服饰搭配起来」,意大利作家贝托·埃科曾在其代表作《试刊号》中如是写道。
五
2016 年的时候,我曾在一篇会员通讯里谈到,微信公众号平台不过是腾讯局域网里的一个子产品罢了。作为内容生产者,你被禁锢到了腾讯的产品体系里,微信公众号文章的音乐资料只能来自腾讯的 QQ 音乐,视频资料只有腾讯视频,不支持超链接等等问题让所谓的「微信公众号开放平台」更像是一个腾讯产品的展示。
过去的两年时间里,随着腾讯在支付、电商、生活等领域的投资和收购,腾讯局域网变得越来越大,但上述判断并没有过时,毕竟,再大的局域网终究也是一个封闭花园。而在过去两年里,微信公众号平台虽然放开了原创限制并上线新的原创保护机制,但所有这些努力也无法改变这个平台的最大难题,而这个难题却又是腾讯局域网的竞争壁垒,所以也是无解的难题。
或者你可以说,随着微信公众平台上内容越来越多,「微信的超链接」也几乎就是互联网的超链接,到时候是不是可以重建信任机制?
或者你还可以再思考一个问题:被微信培养起来的一批内容生产者和消费者们,还记得互联网以及互联网的超链接吗?